唐山钢铁去产能及环保限产调研：政策持续推进，影响几何？

“中国钢铁看河北，河北钢铁看唐山”。年产1.2亿吨的钢铁产能占全国的七分之一以上，也奠定了唐山“钢铁基地”的美誉。

这里不仅有河钢唐山、京唐钢铁等大型国有钢铁企业，还有大大小小的民营钢厂，唐山一半以上的钢铁产量也是由这些民营钢厂占据的。走在唐山的街头，不管是远郊的丰润区，还是唐山港的京唐港区，满载各种钢材的重型卡车呼啸而过，堪称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大背景下，去产能、环保限产等政策不断推进。临近年关，去产能任务落实即将进入验收期，而随着冬季供暖季的到来，环保限产也在逐步加码。证券时报记者近日前往唐山市，就去产能、环保限产等问题进行调研。

据了解，在去产能方面，按照河北省的要求，唐山市2017年底前须完成退出炼铁产能2800万吨、炼钢产能4000万吨的任务；具体到2017年，全年需压减钢861万吨、铁933万吨。

在环保限产方面，唐山市屡出政策。例如9月底，唐山市政府发布《关于启动应对重污染天气过程应急减排措施的通知》，决定自9月25日零时起，在全市启动应急减排措施。具体措施包括全市所有钢铁企业球团立炉、烧结机限产50%，部分区域停止施工现场土方作业等。10月底，唐山市又发布通知，要求全市所有钢铁企业采用湿法脱硫的烧结机、立炉自10月24日至27日全部停产。

钢铁行业在唐山经济活动中占有至关重要的地位，在去产能、环保限产等政策影响下，作为传统重工业城市的唐山也在探索如何实现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的平衡。

在谈及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背景下的城市产业转型问题时，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副会长迟敬东对记者表示，唐山地处京津冀特殊区域，环境承载能力有限，即便具备发展钢铁产业的优势，也不可能无限制发展。“单靠钢铁、建材等产业支撑经济是不可能的，但转型也需要很长时间。”

“我卖了几十万吨，却没看到什么钱。”

据当地人士介绍，从唐山市丰润区唐丰路往西驱车几公里，唐山市大型钢材贸易商东昆物流就坐落于此。无论是业务量，还是钢材品种，东昆的优势都很明显；记者从东昆物流公司的介绍中看到，该公司年库存量达4万余吨，年销售总额达15亿元以上，其中H型钢年销量达80万吨，是华北地区最大的H型钢销售基地。

今年以来，钢价出现一轮上涨行情，去年一度在盈亏线下挣扎的钢厂业绩有所好转，9月份钢价小幅回落，但仍处于较高水平，10月初受节假日囤货等因素影响，钢价出现短暂上涨，随后在较高水平企稳。

不过，今年的好年景似乎并没有让钢贸商兴奋起来。

“我们的员工都说卖了几百吨、几千吨，却没赚到钱！”一位钢贸公司的销售人员告诉记者，钢价涨了，钢贸公司还能赚钱，但钢价跌了，每卖出一吨就可能亏几百块钱。“不能跌了不卖，否则跌得越厉害，亏得越多。”钢贸行业的特性决定了其效益不能只看某一时点的盈亏，必须把账算到一年来，才能看是赚了还是亏了。

钢材交易商场内堆放的钢材

老李是一家钢贸公司的销售经理，他认为，对于贸易商来说，今年盈利能力不佳，是因为终端需求不振。

由于能拿到钢厂剩下订单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老李更喜欢用“夹缝中求生存”来形容钢贸商的生意。他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公司每月的业务量大概在2000吨左右，按照每吨钢材40到50元的差价计算，一年的毛利能达到100万元左右。按照唐山平均月薪3500元计算，公司每年给10名员工的工资总计约42万元，扣除一年3到4万元的场地租赁费，就只剩下40到50万元了。“这40到50万元不是全赚的，钢价下跌期间，我们都会亏本。”

得知记者从北京来到唐山后，当地一家钢厂总代理的业务员小张迫不及待地询问：“听说北京下达了冬季停工令，是真是假？”在他看来，该公司代销钢厂的产品主要覆盖京津冀地区，如果停工令确定，业务量肯定会受到影响。

谈及今年以来的钢材供需形势，迟敬东认为，国内钢材需求总体平稳，没有出现大的波动；供给侧方面，随着去产能政策效果的逐步显现，钢材严重过剩的矛盾有所缓解，但还没有达到供需完全平衡的程度。“总体来看，供应严重过剩的局面有所缓解，但不代表没有过剩，结构性问题可能更加突出。”至于企业效益问题，迟敬东认为，今年的市场行情基本让产业链各方都没有亏钱，无论是钢厂、钢贸商还是电商平台，都比较平稳。

福利上涨背后隐藏隐忧

在李先生看来，虽然钢贸商的利润并没有因为钢价上涨而获益太多，但钢厂的利润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一点从上市钢铁公司的半年报中也可以看出来，上半年不少公司扭亏为盈，甚至还翻了好几倍，这也成为7、8月份上市钢铁公司股价上涨的导火索之一。

钢价快速上涨，引发“吨钢利润过千元”的传闻。对此，中国钢铁工业协会表示，今年前7个月，其会员企业吨钢平均利润为179元，与社会上流传的吨钢1000元利润相差甚远。

迟敬东还告诉记者，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没有考虑环保成本，钢厂将设备折旧率压得很低。

新宝泰钢铁和天柱钢铁是丰润区两家较大的民营钢铁企业。两家公司官网显示，新宝泰钢铁已发展成为集烧结、炼铁、炼钢、轧钢、钢渣复合粉为一体的河北省地方钢铁重点骨干企业，产能达300万吨；天柱钢铁拥有年产钢坯360万吨、钢带280万吨、H型钢120万吨、高速线材120万吨的生产能力。

调查中，记者看到，天柱钢铁厂外的公司公告栏上贴着一张通知，上面写着《河北天柱钢铁集团有限公司启动紧急减排停限产预案》。该预案对烧结机、立炉等生产设施的停限产做出了具体安排。

天柱钢铁一位环保负责人告诉记者，每次市政府启动应急响应，都会向各县区下发通知，各企业必须向社会公布如何限产或停产，以便上级或媒体监督检查。“这几天因为有重污染天气预警，往往这时候就启动应急响应。如果天气晴朗，达标排放的企业和设备可以正常运转。但重污染天气，即使达标排放，也必须停产，因为要削减大气污染物总量。”

“各省市发布的限产预案，基本都是应急预案，比如供暖季，污染比较严重，如果此时发布恶劣天气预警，钢厂等高排放企业肯定要限产。”迟敬东说。

在该环保局长看来，不少小钢厂停产，就是因为环保排放不达标。他告诉记者，响应要求，天柱钢铁在环保方面做了一些改进，比如原来的静电除尘工艺改为布袋除尘，原来的30mg布袋现在改为10mg或15mg布袋。这些措施进一步减少了排放，这也是技改的很大一部分。

不过，随着环保投入的加大，环保费用在吨钢生产成本中的占比也在不断提高。该负责人告诉记者，目前环保费用在公司吨钢总成本中占比大概在170元至180元左右，而去年这个数字在100元左右。

迟敬东解释，钢厂采取了各种环保整治措施，比如轧钢厂以前烧煤，但烧煤污染很大，现在就不烧煤了，改烧天然气或者清洁煤气。钢厂烧结、炼焦等工序污染排放比较大，必须配备脱硫、脱硝、除尘设施，必须达标排放。

另一方面，现在很多钢厂都说自己利润很高。迟敬东认为，原因就是之前环保投入不够。他告诉记者，在现在的钢价水平上，如果算上环保成本，利润其实并没有那么高。“很多企业根本没有这些环保设施，如果真要达到国家要求的环保标准，一吨钢的环保成本就是200-300元。而实际上，很多企业的环保成本每吨钢不到100元，怎么可能达到国家的环保要求？”

迟敬东还向记者指出，不能只看到今年钢厂利润的增长，还要考虑到在钢厂不赚钱的那些年，企业都在勒紧裤腰带，把折旧率压得很低，甚至没有做好安全措施，其他该投资的项目也没投资。“如果把这些投资都算进去，钢厂的利润还能这么高吗？大概不能。”

事实上，从2012年、2013年开始，不少钢厂都延长了折旧年限，折旧率只有4-5%，而合理的折旧率应该在7-8%左右，这样一来，很大一部分成本并没有被计入。

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之间的权衡

小张告诉记者，今年6月底，在唐山市去产能过程中，津西正大钢铁公司被关停。此前，他在津西正大工作了近7年。谈起下岗返岗前后的变化，小张觉得，之前在钢厂的物流工作虽然稳定，但不如现在的销售工作舒服。现在，他每天只需要在微信群里发当天的钢材报价，只要有客户觉得价格合适，就可以向他订货。

“以前我一个月工资固定4000多元，现在工资不固定了，卖得越多赚得越多，能维持4000到5000元的收入水平。”小张告诉记者，经过一番沟通，工作变动似乎对小张没有太大影响。

不过，一位从事运输近20年的重卡司机认为，这些年的变化还是很明显的，“以前我一天能跑两趟，也就是每天要来回跑两次，把钢材从钢厂运到客户那里。”

这背后的原因很好理解，钢厂控制产能，减少产量，运输所需的钢材数量自然也减少了。司机告诉记者，目前卡车上装载着超过半车（二三十吨）的钢材，晚上六点左右他会离开钢厂，运到一家罐体厂。“单程大概需要2个小时，加上卸货和回程的时间，到家可能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

不过，销售经理老李更关心去产能政策严格执行对老百姓的影响。“前几年，普通人月收入大概在3000到4000元，但工厂一旦停工，工人们就得转岗。转行一方面需要有个适应过程，但如果习惯了之前工厂的工作，能不能及时转岗；而转行后能不能提供原有的薪酬水平，都是未知数。”

这些不同观点的背后，其实是城市转型过程中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的权衡，或者说是城市可持续发展的重新选择，这或许也是去产能、环保限产等政策背后需要考虑的问题。

调查中，老李、小张等多位当地民众告诉记者，在一系列环保治理措施实施后，唐山的空气质量比前几年有所好转；不过，一些小企业或个体户也对短期内经济效益的损失存在质疑。

对于一些“保护环境要牺牲经济”的声音，迟敬东认为，这种想法其实是有失偏颇的，因为环保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按照国家的要求，环保做得好的不会有太多限制，做得不好的肯定会受到限制。这样也能督促企业加快环保工作。”

他向记者指出，以钢铁行业为例，环保公平一直被强调，但环保不公平现象仍然存在。比如，一些郊区的钢厂仍然排放着浓烟，很多企业没有专门的监测设施，与一些正规钢厂相差甚远。“如果所有企业都环保达标，今天就不会有污染，至少会比今天轻很多。环境问题的原因不仅要从企业找，也要从政府监管找。”

国庆假期过后，随着天气逐渐转冷，雾霾天数开始增多。从11月4日起，河北省10个城市启动重污染天气二级响应，实施企业限产等应急减排措施，应对此轮重污染天气。这也意味着环保限产力度将加大。

“环保加强后，地方政府和企业不要抱怨，因为环保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企业如果环保达标了，就可以开工生产，达不到标准，就要投入设备改造。在目前的市场条件下，企业如果能承担环保投入带来的成本增加，就应该赶紧投入，不能为了赚钱，而忽视社会效益。”

迟敬东认为，企业环保设施未配套就开工生产，是政府监管不到位造成的，企业不按照国家环保标准生产也有一定的责任。对于今年冬季限产政策的判断，他认为，与往年相比，今年对企业排放的监测和监管会更加严格，政策的执行力度也会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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