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 312 国道桥面侧翻事故原因查明：涉事公司货车超载所致

坍塌的桥面凹凸不平，没有大的裂缝，桥下被压的车辆难以辨认。

这座高约5米、位于江苏无锡312国道K135米处的大桥，10月10日晚发生桥面侧翻事故，造成3人死亡，2人受伤。

初步分析，事故系运输车辆超载导致桥面倾覆，涉事公司老板已被带走调查。

这辆超载货车运输的是钢卷，据多位当地民众介绍，当地货车超载很正常。

当地一位钢材商贩称，其公司装车时，每辆车至少要装3卷30吨的钢卷，最多装7卷30吨的钢卷，也就是说每辆车最多能装200吨左右的货物。

车辆被压在桥下的瞬间被行车记录仪记录下来。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涉事公司：因超载被起诉，被责令赔偿

10月11日凌晨5点左右，无锡市政府新闻办发布事故通报，文件最后提到了事故原因：经初步分析，侧翻事故因运输车辆超载造成。

事故发生后拍摄的照片显示，倾覆的桥面下，有一辆大型货车翻倒，车上装载着热轧圆柱钢卷，其中一卷钢卷的合格证显示其重量为28535公斤。10月11日凌晨3点左右，新京报记者在现场看到，有5卷钢卷大小相同。

根据无锡市交通局2019年3月发布的车辆超载判定标准，六轴及以上车辆，车货总质量超过55吨的，为超载。

无锡市成功运输有限公司一名执勤民警向新京报记者证实，涉事超载运输车辆属于该公司：“车辆是他们的，客户也是他们的。”他称，目前该公司老板夫妇已被公安机关带走调查。

公开信息显示，无锡市成功运输有限公司成立于2014年9月，法定代表人为刘建平，注册资本500万元，其中刘建平持股80%，李金春持股20%。该公司公开电话无法接通，但搜索到的联系方式属于刘建平。

新京报记者在公司门口看到，招牌上的金色字体已被拆除，但公司名称依然清晰可见。走进去，里面是一个约有五六个篮球场大小的停车场。附近居民称，停车场内停放着不少货车，多为半挂车。上述警员称：“现在那些货车已被扣押。”新京报记者还在停车场看到废弃的罐体、集装箱、车头等设备。不时有公司的客户前来询问情况。

涉事公司门口招牌上的金色字体已被拆除。新京报记者 康佳 摄

新京报记者梳理中国裁判文书网发现，该公司曾涉及多起诉讼，其中一起与公司车辆超载有关：2017年3月，该公司旗下一辆重型半挂牵引车在浙江省嘉善县与一辆电动自行车相撞，造成电动自行车驾驶人受伤，车辆受损。交警部门认定，重型半挂牵引车驾驶人右转时未确保安全，超载是引发交通事故的根本原因，驾驶人负全部责任。

嘉善县法院判决无锡市成功运输有限公司及所属重型半挂牵引车驾驶人赔偿对方当事人9万余元。

超载业务：每辆车最多可载200吨

无锡市成功运输有限公司车辆超载现象并非个例。

多位当地人士告诉新京报记者，事发路段经常有载运钢板的货车经过，其中也有外地来的货车。也有人称，钢城附近超载货车屡见不鲜。

公开资料显示，无锡是华东地区乃至全国最大的不锈钢集散地之一，事故现场附近共有三家钢材商场。在事故桥头一百多米外的昂利大厦上班的张先生说，大桥附近就是以销售不锈钢卷为主的东方钢材商场，附近还有不少物流园区、钢材加工厂、钢材批发市场等。

除事发地点西北侧的东方钢城外，周边还聚集了东风型材城、金属制品有限公司等多家钢铁行业相关企业，此外，附近还聚集了海鲜市场、木材厂、食品厂等多家园区。

10月11日凌晨，新京报记者沿着西沙路行走，发现两边停满了大型货车。12日，新京报记者走访事发地西侧的新旧312国道、通江大道，绿灯期间，几乎每分钟都有十辆货车驶过。

在东方钢城做生意的郭先生说，如果要把外地的钢材运到东方钢城，312国道是必经之路。钢材在东方钢城中转加工后，会根据客户订单和物流情况，发往全国各地。运输钢材的货车经常超载，他说，曾经出现过货车装载钢卷过多，导致转弯时翻车，或者钢卷从货车上掉下来的情况。

从事钢铁行业10多年、在东方钢城做生意的朱先生也告诉新京报记者：“(涉事)车辆装载的钢卷比较少，有的车一车就装载了7卷(钢卷)……”

他透露，一些卡车会经过改装，增加强度，用于运钢材。这种车一般不跑长途，只跑20公里左右的短途，一趟油费大概在80到90元，运一吨钢材能赚20元，“超载就是多赚钱”。

郭先生对改装车也了解，但他说，这类改装车以13米货车为主，数量并不多。他还称，超载是为了多赚钱：“如果（货运）价格不报低，竞争会更激烈。”过路费、燃油费等成本都在增加。

“如果不超载的话，我们真的赚不到钱。”他甚至这么说。

无锡一位从事钢材物流行业的人士称，其公司有15辆货车，平时都是从港口提货然后做苏南地区短途钢材运输业务。他称，购买一辆六轴货车来运输钢材一般要花费50万元左右，每个司机的工资每月约1.5万元。此外还有油耗等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上述人士介绍，行情不好的时候，他们从无锡运到邻近的江阴，每吨钢材只能赚十几块钱：“比如30吨的钢卷，按照标准我们只能运一趟，一趟能赚五六百块钱。但现实中不可能只运这么多，赚的钱连成本都不够。”他介绍，他们公司装车的时候，每辆车至少要装3个30吨的钢卷，最多装7个30吨的钢卷。这就意味着，每辆车最多要装200吨左右的货物。

东方钢城出口处有个小型收费站，据工作人员介绍，收费站是民营的，不检查进出钢城的车辆超重情况：“这是行业规定，特别是运钢材的，最多的时候一天有几百辆车，怎么可能不超重？”

控制超载：4 公里内未见限重标志

这种超载行为难道不会被查处吗？

位于事故现场附近的一家物流公司老板告诉新京报记者，事故现场附近没有专门检查超载、超限的交警站。

据他介绍，如果发现货车超载严重，交警会扣押货车。但超载货车很少被检查，司机会选择在交警下班时间去没有交警检查站的地方。比如司机会找吃饭时间、堵车时间运货。为了防止加剧堵车，交警一般不检查车辆。

涉事公司停车场内停放有警车，有警员执勤。新京报记者 康佳 摄

郭先生说，事故路段附近没有专门检查超载货车的站点：“超载钢卷很难检查，因为一卷小小的钢卷就有10吨重，钢卷都是卷在一起的，里面的厚度、密度很难检查，只能目测轮胎的重量，或者用称重的方式测量。”

新京报记者多次致电无锡市公安局交警支队，询问事故现场周边超限、超载检查点的情况，但截至发稿时尚未得到回复。

东风型材城和东方钢城均为钢材出口大户，新京报记者在采访中发现，从东风型材城经通江大道到事发现场的4公里路段，没有限重标志；同样，从东方钢城到通江大道的路段，也没有限重标志。

公开信息显示，无锡市相关部门多次强调“控码过快”。

无锡市交通局2018年2月11日发布的《2018年工作计划》显示，将继续开展整治高速公路违法超载超限专项行动，优化完善多部门联动治理超限超载机制，推进联合执法常态化、制度化，这是该部门的重点工作之一。

时隔一年发布的《无锡市交通运输局2018年工作总结》指出，2018年全力强化公路超限治理，圆满完成超限超限率治理目标。

《无锡市交通局2019年部门预算公开》在2019年主要工作任务及目标中指出，重点抓好干线公路超重治理，确保超重超载率下降到2.5%以内。

新京报记者搜索发现，无锡市交通运输局今年6月公布的《2018年全市严重违法超限运输企业监测报告》显示，违法超限运输前十家公司超载次数最多，达4179次，两家公司超载次数占行驶次数一半以上，违法超限运输前十家公司中“百吨王”超载次数最多，达149次。

此次事故发生在无锡市锡山区，此前一些相关管理单位也曾受到过表彰。无锡市交通运输局今年1月印发的《市交通运输局关于表彰2018年度全市公路治超工作先进集体和个人的决定》显示，“无锡市锡山区公路管理处”、“无锡市超限超载检查站”、“无锡市锡山区公路管理处”等荣获“2018年度全市公路治超工作先进集体”称号。

当地政府：已发布招标文件，改造该路段

无锡市政府官网显示，2018年无锡市政协委员提交议案称，312国道交通拥堵，过境货运量大，市内交通与过境交通相互干扰，特别是惠山大道至西沙路段日益成为全线交通“瓶颈”，导致该节点及周边地区整体交通组织混乱。线路两侧有多处大型物流货运停车场，大量货运车辆进出，极大干扰了主线正常通行。

据住所距离事发地点二三十米的当地居民介绍，惠山大道与西沙路均纵贯南北，312国道贯穿两条道路，发生侧翻的桥梁段位于312国道惠山大道至西沙路路段。

采访对象称，停车场里曾停放过卡车，现在只剩下一些废弃的设备。新京报记者 康佳 摄

针对上述建议，无锡市规划局答复称，已委托江苏中设有限公司对无锡312国道城区段交通改善进行规划研究。规划研究范围涵盖312国道（苏常段）城区段，全长47.3公里。详细规划范围重点为北环路段（惠山大道-广石路匝道桥），全长4.2公里，涵盖本建议书中提出的惠山大道-西沙段。已形成初步总体规划方案。尽快启动312国道城区段快速改造。

今年7月31日，城市建设管理中心官网发布了《国道312线无锡快速路改建工程初步设计咨询》招标公告，招标人为无锡市公共工程建设中心。

招标公告“项目概况”显示，国道312无锡高速公路改扩建项目是位于无锡市的一条干线公路改扩建项目。项目道路起自西昌交界的直湖港大桥，沿现有312国道，向南经惠山区、锡山区、新吴区，止于苏州、无锡交界的望虞河大桥。全长约47km。全线按双向六车道一级公路标准建设，主线设计速度80km/h，辅路30-50km/h。

公告显示，该项目总投资概算约100亿元，其中建设费用约75亿元。

10月11日，新京报记者从无锡市公安局锡山分局证实，翻桥具体位置为312国道上海方向K135米处，位于西港路。经记者比对，事发路段位于该路段正在招标整治范围内。

单柱桥之争

事故发生后，关于单柱墩桥梁利弊的争论也进入公众视野。

据《财新》报道，独柱墩桥梁是指采用桥面下单一支撑点的桥梁，其外形简洁、成本低廉、占用桥下空间小，且采用轻型整体板梁，在我国城市桥梁、公路互通匝道桥梁中应用较为广泛。

10月11日，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桥梁专家告诉新京报记者，综合公开信息和相关新闻报道，此次塌桥事件最直接的原因是卡车超载、偏载。他表示，在卡车超载、偏载的共同作用下，桥梁失衡，导致侧翻。结合事故照片和视频显示的损毁情况，可以推断，涉事桥梁为独柱墩桥梁。

上述专家表示，由于独柱式桥墩在桥梁横向采用单一支撑点，在车辆偏心荷载作用下，对结构的侧向抗倾覆稳定性十分不利。

近年来，国内发生多起桥梁垮塌事故。10月11日，上述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告诉新京报记者，这些事故的最终调查结论均与车辆严重超载、偏载有关（引发事故的车辆荷载为原设计荷载值的3至4倍），且事故桥梁多为独柱墩体系。

独柱墩桥梁垮塌事故发生后，国内相关管理部门已出台相应政策、法规和措施，消除相关隐患，目前在新建桥梁设计中，都尽可能避免采用独柱墩结构。

“在现有的交通行业桥梁设计规范中，抗倾覆安全系数较过去已经有了很大提高。”他说。

新京报记者查阅中国知网发现，北京市政工程设计研究院尹存新、秦大航、鲍启伟在2017年4月17日发表的《基于扭转破坏的桥梁抗倾覆研究》一文中指出，独柱墩桥梁抗倾覆设计的主要措施，除了在结构体系上采取措施增加桥梁抗倾覆稳定性外，还有“千方百计限制超载车辆进入桥梁”。

该文件指出：“严重超载车辆对桥梁造成的破坏是一次性的、不可逆的。路政部门要科学管理，奖惩分明，严格限制超载车辆进桥，严禁重型车辆在桥边排队行驶。”

上述专家建议，对已建成投入运营的既有独柱墩桥梁应按照新的抗倾覆技术标准进行校核，必要时进行相应的加固改造，提高桥梁抗倾覆安全系数。

救援现场。新京报记者康佳摄

“从城市管理角度，未来应进一步加强对桥梁超载、超限车辆的实时监控和管理。”他说。同时，要结合当前智慧桥梁监测、互联网、物联网等先进技术，在超载车辆上桥前提前识别，并及时发出预警、拦截。此外，还应对桥梁结构的安全健康状况进行及时跟踪监测，避免或减少类似事故的发生。

新京报记者 康佳、周诗玲、王瑞文、李一帆、张彤、潘文博、王洪春、张希婷、王昆鹏、实习生 冯慧茹

编辑 郭晨

范金春 校对